第30节
??两人谈论着秋狩的七七八八,不约而同避开了某个令人不快的话题,好似在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。 ??夜色浓郁,没有月,也没有半点星光。 ??往日漆黑一片的河面闪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,一盏盏河灯带着人们对亲人的哀思,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中悠悠荡漾。 ??慢慢的,河灯越来越多,渐渐连成了片,几乎占满了整个河道。 ??灯光映着水光,交相辉映,宛若天上的银河落入了人间。 ??秦桑蹲在栈桥上,手捧着一盏河灯,小心翼翼放入水中,一直到那河灯随着清波远去了,再也瞧不见了,才收回了目光。 ??朱闵青在她身旁负手而立,眼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,他一直注视着远处,似乎心也被灯光牵走了。 ??秦桑瞧见,心似乎被针扎了下,这一瞬,她看见了他深埋心底的悲伤。 ??一叶小舟飘然而至,小常福撑着橹,轻声请他们上船。 ??朱闵青轻巧一跳,稳稳落在船头,伸手扶秦桑上船。 ??温润细腻的柔荑握在手里,船儿荡了一下,他的心也荡了一下。 ??豆蔻习惯性地要跟着上船,突觉一阵发寒,抬眼一瞧,少爷冷冰冰地望着她。 ??她老老实实地收回了腿。 ??小常福敏感嗅到空气中的一丝不寻常,头一低,悄无声息地上了岸。 ??朱闵青用力一撑,小舟顺着河水逶迤而去。 ??豆蔻立在岸边,拧着眉头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,“少爷是不是喜欢小姐?” ??小常福同样拧着眉头捏着下巴,“看破不说破。” ??“如果林嬷嬷知道,还不得把鼻子气歪了!” ??“她气有啥用?走走,我领你听戏去,好容易出来玩一趟。” ??晚间,各家的家祭仪式都已完成,街头夜市正是最喧哗之时,岸边游人如织,河上时有画舫飘过,带着一阵阵的丝竹笑语。 ??小舟从热闹中穿过,随河灯一起,慢慢地飘向寂静的深夜。 ??黑暗中,微风簇着轻浪,水面上星光点点,灯光摇曳一回,水光也不甘落后似地动一下。 ??秦桑坐在船头,灯光映红了她的脸颊,朦朦胧胧的。 ??朱闵青注视着她,慢慢摇着橹。 ??“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忘记母亲。”她突然开口道,“可是还不到一年,我竟记不清她的声音了。” ??“前几日我想给母亲画幅小像,可怎么画怎么不对,我真怕,有一天我会忘记她的模样。” ??朱闵青的目光有些茫然,他已经忘了母后长什么样子。 ??闭上眼,浮现在脑海中的,是母后穿着大袖龙凤真红绣袍,戴着十二龙九凤冠,威仪端坐在凤椅的画面。 ??然凤冠下面那张脸,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。 ??他自嘲般笑了笑,似是安慰她,又似是安慰自己,“心里记得就好,人总要往前看,而且你还有督主在。” ??而他,却谁也没有。 ??秦桑回头一笑,“还有一个哥哥!” ??朱闵青止不住心跳了一下,好在天黑,脸红了也瞧不真切。 ??河灯散去,夜渐深,小船靠了岸,风有些凉。 ??朱闵青脱下外袍,手一扬扔给她。 ??秦桑却道:“我不冷。” ??朱闵青脸色一僵,“穿上!” ??秦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不高兴,但还是披上了。 ??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,黑色的河面在月光下,冷冷亮亮的,泛着点点涟漪。 ??回到家,已是月上中天,朱闵青躺在床上,明明很累很累,却没有丝毫的睡意。 ??手边是那件外袍,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从上划过,拿起来,轻轻罩在脸上。 ??上面还有她的馨香。 ??他轻轻吻了下。 ??好像,他也不是一个人了。 ??作者有话要说: 感谢在2020-04-08 11:15:31~2020-04-09 14:31: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??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ccccccofu、泠柒 2瓶;舍予先生、北月南辰与晴空 1瓶; ??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??第29章 ??盂兰盆节过后接连几场雨下过, 天气逐渐转凉, 永隆二十四年的秋,便在越来越衰弱的蝉声中悄无声息地走向京城。 ??八月十五,朱缇抽出半日空,回家和秦桑过节。 ??秦桑很是高兴,花边月饼、广寒糕、桂花酒,各色时令水果、干果摆了满满一桌子, 还端上一盘大肥蟹, 亲手揭了脐盖,细细剔出一碟子蟹黄嫩肉, 浇上姜醋汁递给爹爹。 ??朱缇一口蟹肉一口酒, 吃得惬意极了! ??咔嚓, 朱闵青在剥螃蟹,应是不常吃这东西, 动作显得十分笨拙,弄了满手的腥气,却是一口肉没吃着。 ??秦桑取笑道:“这螃蟹腿比大刀还难耍吗?这么费劲我都替你着急。豆蔻, 给你家少爷剥螃蟹, 让他见识见识你把蟹壳拼回去的功底。” ??站在角落里的豆蔻如遭雷击, 内心哀嚎不已:奴婢都躲这么远了, 您咋还瞅得到?奴婢要是剥了,明天这双手就留不住啦! ??朱闵青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下,把螃蟹往碟子里一扔,闷声道:“我不爱吃。” ??秦桑惊讶地说:“你不是挺爱吃蟹黄包子么?” ??朱闵青慢吞吞看了她一眼, “不一样。” ??朱缇端着酒杯,略带几分醉意看着他俩,但笑不语。 ??夜已深,深蓝的天空中悬着一轮冰月,如银的月光泄下来,将三人都罩在朦胧的光影里。 ??朱缇躺在圈椅中,眉毛微微皱着,没有抬头赏月。 ??秦桑问道:“爹爹可是遇上烦心事?” ??朱缇讶然看了看她,自失一笑,“我回家一松懈,竟让你给看出来了。” ??是关于张昌。 ??两个月下来,朱缇查到张昌不少阴私事,但他也犯了愁。 ??陷害忠良、坏国乱政、恃宠擅权、贪赃枉法…… ??每一条都是大罪,可这些罪名看起来熟悉得很! ??朱缇摇头笑道:“若是往皇上面前一递,保不齐皇上以为又是外臣弹劾我呢!” ??朱闵青眼底弥漫着深深的失望,不甘心似地问道:“难道就拿他没办法?这些罪证就一点也不能用?” ??朱缇苦笑下,徐徐说道:“不是没用,是时机不到。张昌不同常人,他自小陪着皇上长大,即便现在不掌大权,皇上对他也是亲近的,肯定会偏袒几分。” ??“我手上也不干净,拿这罪名告状,张昌极有可能反咬我一口。既不伤自身,又能折损他的宠信,我还没想好怎么干……” ??朱闵青眼中掠过一丝阴寒的光,恨恨道:“还不如直接杀了他!” ??朱缇轻瞥他一眼,“别冲动,我还不想让他死。阿桑,你在想什么?” ??秦桑从深思中醒过神,欲言又止,缓缓叹了口气,说道:“他和皇上呆的时间最长,肯定知道皇上许多不为人知的事。” ??“他又不是傻子,能说出去?” ??“但是无关紧要的,旁人听得无所谓,皇上又觉得别扭的事呢?因小见大,皇上难免会多想。” ??一句提醒了朱缇,他拍着桌子大笑道:“对对,小事,就是小事,哪怕吃饭时不小心放个屁,皇上也觉得别扭!” ??他霍然起身,“事不宜迟,我这就回宫布置去。” ??“爹爹!”秦桑叫住他,斟酌着说道,“那张昌,想必当年也是荣宠一时,风光无限的吧?” ??朱缇一怔,有点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。 ??“张昌……”朱缇眼睛看着闺女,语气温良道,“没错,张昌的今天,可能就是我的明天,谁能长盛不衰呢?” ??秦桑说:“爹爹没他那么作恶多端,也没走到他那一步,一切都来得及。” ??“咱父女一起想法子避祸,”朱缇爱抚地摸摸秦桑的头,“爹还想陪阿桑走得长远点。” ??日子刚迈进九月的门槛,宫里就传出了消息。 ??张昌酒后说醉话,说皇上小时候分不清水仙和大蒜,把大蒜当水仙养,还奇怪为何不开花…… ??这事往小里说,无非是永隆帝儿时趣事而已,但往大里说,就是拿永隆帝的糗事说笑了。 ??端看永隆帝怎么想。 ??然后,他就被永隆帝扔到神宫监当掌印太监。 ??永隆帝到底还念旧情,虽然觉得失了面子,却也没把张昌一撸到底,就觉得这位上了年纪,脑子糊涂了,干脆给他寻个地方养老。 ??但谁也看得出来,以后,张昌恐怕得意不起来了。 ??季秋来了,山染丹枫,霜叶缤纷,河水碧汪汪的好像一块上好的祖母绿,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。 ??这日休沐,因秦桑想去西山赏红叶,朱闵青连续忙了几日,将各项要紧事务料理清楚,特地腾出这一天来陪她。 ??两人都很期待这次出行。 ??秦桑挑了件天青色大袖衫,十八幅湘纹裙,行动间裙摆款款如水纹,很是好看。 ??而朱闵青穿着青绢褶子,意外和秦桑的衣服配成了对儿。 ??两人看见对方的装束,俱是一愣。 ??默了片刻,又是相视一笑。